[原创]中篇言情武侠 相逢未嫁4
“汉人姑娘!”银净大惊道,大约是没想到平常冷淡若斯的喻恒居然也有掉眼泪的时候,银净这一声叫得特别大。<br>我缓缓转过头来,竟看到一双如此关切如此沉稳的眸子,那眸子不知怎的,让我想起阿洁,那个一直在爱护我却坚持要抓我回苗家寨子的阿洁。怎么从前没有发现,银净并不似我想像那般小。辽人如何,苗人如何,汉人又如何,同样是人,何必相轻。原来从前,我一直受汉人潜在思想控制,与辽人保持距离,所以这里辽人都认为大理第一美女理所应当如何冷漠。想想真是可笑,人只该分好人,坏人吧。不,或许连好坏都不该分,任何人做事缘于站于自己的立场上。譬如辽国王爷,关押傲天有他的理由,又何来我多言之地呢。<br>不想了,我想振作,我不再是只会躲在墙角徒哭的小姑娘,不管怎样,我要振作,我要学会保护自己和我所爱之人。<br>“汉人姑娘是为沈傲天少侠而伤心吗?”银净小心翼翼地问。<br>“伤心?或许是伤心吧。”<br>“原来世间真有如此刻骨铭心之情,银净从前只从汉人的书中读过,未曾想真的存在。姑娘那日被救回,嘴里喊的全是沈少侠的名字。太医说形势不好便下了重药,可高烧依然不退,眼见昏迷程度愈发深了。王爷要砍有太医的头,太医说是因为汉人姑娘全无求生意念所致。王爷这才明白。整夜整夜王爷都守在姑娘床前,不断地对姑娘说沈少侠没有死,王爷会想法救他出来使你二人重聚。汉人姑娘如此昏迷,本已听不见任何声音,可却仿佛听懂了这些话似的,硬是撑过难关,熬到现在。银净虽贱为役使,却也为之感动。”<br>“银净,不要再说了。”<br>“姑娘,你放心,不管姑娘做何选择,银净都会从旁协助。姑娘只管养了病,过几天,银净会设法让姑娘与沈少侠见上一面的。姑娘,你说银净像不像汉人《西厢记》中的小红?”银净眼中闪着狡黠之光。<br>我苦笑了一下,道:“可惜我不是莺莺,他也不是张生。”<br>“你起来吧,我只是这里的囚犯而已,不是主人不是贵客。有何事你就说吧。”<br>银净站起来道:“方才王爷出去时吩咐奴婢,等汉人姑娘心绪平静下来,叫奴婢转告汉人姑娘,王爷会让姑娘与沈少侠见面,只要姑娘身体好些。因为那地牢潮湿阴冷会加重姑娘病情的。”<br>“地牢,傲天被关进地牢中。”我叹了口气,多希望被关进地牢的人是我。<br>“姑娘,奴婢特地去打听过,狱卒说,沈少侠自从见到被审问过几回,因问不出什么,便再未被拷打过,沈少侠武功底子厚,小小地牢自然伤不了沈少侠。姑娘何不多关心一下自己呢。姑娘旧毒未解又添新病,太医说,太医说——”<br>“说什么?”<br>“咳血之症无法根除,只能草药强行压住,而姑娘浑身无力状况,怕是要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。”<br>我沉默不语。<br>银净急急道:“姑娘!”<br>我缓缓道:“我倒并非担心自己,只怕救不了傲天。”<br>“王爷说过会救沈少侠出狱,便一定会做到.姑娘不必担心.银净自小跟随王爷,王爷的脾气禀性银净非常了解.当时负责暗杀郑玄郑大人的是由皇上钦点的耶律暗卓大人,直至找不到郑大人,捉回沈少侠和姑娘,王爷便从暗卓大人那里抢过这差使。为此大人与王爷闹得很不高兴,是皇上从中调节。因王爷乃一员猛将却从不抢战功抢好差。是以皇上偏袒王爷多些。王爷现在不放沈少侠,奴婢只怕是因为皇上,等到皇上北归京,天高皇帝远,王爷自会放了沈少侠。<br>“汉人姑娘,不是银净为自己主子说好话,银净从未见王爷对哪能个女子如此动情过,丽妃娘娘不过是皇上赐婚,王爷不得已而接受。从来都是女子伏侍王爷,从未见王爷对哪能个女子如此细心如此痴情。姑娘昏迷了半个月,王爷也不眠不休跟了半个月,谁劝也不听。银净跟随王爷出征,见过王爷纵横恣肆叱咤风云的一面,从未想过王爷也会如此柔情。看在这份上,姑娘也不要再生王爷的气了。”<br>我长长叹了口气,“我明白的,银净。”<br>人未负我,我却负人,奈何,奈何。<br><br>这几日一直呆在帐内,闲时便看窗外,雪早已停了,露出个大大晴天。<br> 那日正看着,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,一个辽人进来行礼道:“王爷赐给汉人姑娘——”<br>我摆了摆手,打断道:“别说了,我怕吵得很。”那辽人不再说话,拍拍手,捧盒搬箱的人便鱼贯而入,桌上墙角早已堆满了名贵药草匣,辽人们便在外层又堆起了箱盒山了。眼瞅着辽人川流不息,屋内空地越来越少,我叹了口气,对领头辽人道:“麻烦通报一下,再搬东西,我便没地方住了,只有睡在外面了。”领头辽人出去了,一会儿果不再见有人进篷内。<br>片刻,领头辽人又进帐内,推进一个木制轮椅,我新奇地看着。银净道:“是王爷专门为汉人姑娘做的,姑娘,我们出去走走如何?这几日也闷坏了吧。”我点点头。<br>外面果真是个晴天,阳光将远山积雪照得闪闪发亮。叫银净捧一捧雪给我,看雪被映出五色,感受着雪在手心中融化。这么真实地接触到雪。雪在空中飘时是不可触摸的,落在地上,倘还没化,便只能任人践踏了。<br>“汉人姑娘,”银净小心地说,“王爷说,姑娘何时想见沈少侠,何时都可以去……”<br>我突然咳嗽起来,血洒落那捧雪上,像点点寒梅吧。<br>“姑娘!”<br>“我们回帐。”我摆手止住她。<br>进得帐内,我环顾四周道:“耶律大人都送了些什么?”银净走过去打开匣子是珠玉宝钗之类,再一个大箱子,上层是锦缎衣服,下层是成匹丝绸,银净忍不住“哇”了一声,伸手拿那衣服,衣服软软地从手上滑过,银净道:“汉人的丝绸,果然如水般丝滑。”我点点头,不再看了,转身看向镜中的自己,道:“银净,麻烦你,帮我打扮一下。”银净笑道:“我知道了,一定将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沈少侠。”<br>我不再说话,任银净为我细细梳发,插上金步摇,涂胭脂,点唇,挂耳坠。镜中的我,浓妆艳抹,如此陌生。银净笑道:“姑娘这一打扮,与平时是不同的风味呢。平日仿佛那白梨花,素淡又韵味无穷,而现在,奴婢觉得像一种花,那种花奴婢只见过一次,是南来进贡的,叫做……曼陀罗!花开艳丽恣肆。”<br>曼陀罗!我抓紧轮椅把手,不让自己晕过去。转过身从箱中挑出一件浓紫色衣服,递给银净,“请帮我换上,再穿上王爷‘赐’的狐皮衣。”<br>“汉人姑娘,”银净终于觉得不对劲了,“你难道不怕沈少侠……不怕沈少侠误会?”<br>误会?误会本已难免,一在阴冷的地牢,一在华丽的帐篷,怎会不误会。索性就让他误会到底吧,再无牵挂。<br>银净推首我走到牢门口,我示意停下。向里看了看,高声道:“这么脏的地怎么让我走,派人在里面放把椅子,再找个人把我抱进去。”<br>狱卒有些犹豫,银净道:“姑娘吩咐的话,你还不快去办!如今王府上下谁不知道,姑娘的话就是王爷的话。”狱卒诺声连连地走了。我看向银净,她眼中却闪着泪光,与那严厉的语调全不相衬。<br>我不禁握住银净的手,银净哽咽道:“姑娘,你这样做的目的,我明白,可你非要如此吗,明明彼此相……”我笑道:“傻丫头,别哭了。很多事情都已命定,与其反抗,不如顺着走。”“可是……”“你难道真以为我穿上破旧衣服告诉他我无法走路,他便会可怜我,相信我吗。该来的总会来的,逃不掉。好了,傻丫头,你回去吧,我见过他自己会回去。”我要忍住,就算要大哭,也要等见过傲天之后。<br>走来一个辽人,我任他将我抱进牢房,一转头只瞥见银净脸上的泪痕。<br>牢房果然阴冷,再加上死一般的寂静,我不禁打了个寒噤。<br>我被抱到一张椅子上,我抬头睁大眼看,不错,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傲天,不是梦境,不是幻觉。虽然他一身白色囚衣,破旧不堪,我仍然一眼认出了。<br>狱卒见傲天坐在墻角目不斜视,便喝一声:“有人来看你了。”不见反应,又欲开口,我伸手止住,示意他退下。<br>我的傲天,曾经风流倜傥,曾经卓而不群,如今漠然地坐在那里。剑就放在身边。银净说,傲天被押对王爷只说了一句话,傲天剑请帮我销毁,我不愿它落入他人之手。王爷重傲天是条汉子,便还给了他,只这牢中栅栏、铁链全换成百炼钢。<br> 我痴痴地看着他,竟要忍不住掉泪了。忙拿出绢子慢慢擦着身边的桌子以掩饰。<br>很久,没有人说话。我从怀中掏出玉坠扔到他身上,板着脸道:“沈少侠,此物还你,从此喻恒与你再无瓜葛。从今以后,你过你独木桥,我走我的阳关道。他乡遇故知,本该多叙,怎奈喻恒还有他事,无法久陪,就此告辞。”傲天,我今生还能再见你几回?<br>他终于有反应了。他缓缓地拿起玉坠,再从怀中掏出另一只,两只并在一起。他看着手中的玉坠,又抬头看向我。那双眸子和我在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,破旧的囚衣掩不住他脚底的锋芒。<br>“你就那么急着走吗?急着去见辽国王爷,耶律正史?”<br>我冷笑道:“是的,否则你希望我怎样,陪你一起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?”<br>“那为何又还我玉坠,物归原主的话,原主也该是你。”<br>“今日不同往昔,我已不须再为一玉坠费心,我想要多少,难道还要不来吗?”说着,我轻轻摇摇头,头上金步摇,耳上耳珰都晃起来。傲天也注意到了。他缓缓把玉坠放入怀中,道:“你不希罕,我却珍视得很。”他转过头不再看我,又眼神空洞地看着墙。谁说我不希罕,我手攥了半个月是为的什么!可我什么都没说。<br>又过了许久,我道:“要是没什么话的话,我走了。”<br>我忽然看到他轻笑了一下,我怒道:“你笑什么。”<br>他没转头,只道:“大理第一美女,智慧用到此也尽了吧。”<br>“尽了什么?”<br>他回头看我,“你真的舍得走吧,你别说话,只看着我,让你的眼睛告诉我。”<br>我看向他的眼睛,可他的眼神尽是温柔,我再也装不下去了,我扑到他身边大哭起来。“傲天,我想你,日日夜夜都在想。”<br>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我也在想你。”<br>“傲天,傲天,傲天。”我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,只有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,这个我已念了千遍的名字。真的有这么一天,我可以当着这个人的面,低唤他的名字,听着人低沉答应的声音。<br>“喻恒,你所做的一切,我都能明白。”<br>我抬起婆娑的泪眼看着他,“你都明白?我不信。”<br>他笑了笑,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步,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中,随时可能被拉出去拷打、辱骂。任何人都可以向他啐痰,居然还可以笑得这么坦然,这么纯真。<br>“你担心我会误会你,所以先下手为强,索性让我误会到底。”<br>“那我为什么要把耳坠还给你?”<br>“你给我,是想维持我们之间最后的联系,你原本就希望我好好保存这坠儿的吧。”<br>“傲天……”你果真是明白我的。我扯下金耳坠,笑对傲天道:“把那耳坠拿出来给我戴上吧。”<br>他微笑掏出,给我戴上。我得意地摇了摇,耳坠在耳下乱晃。<br>他宠溺地看着我笑,道:“我早该想到的,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,怎么会向我解释,既已无法解释,不如索性让我误会到底。可笑我居然开始时还相信你。如果我真笨到等你走了才想明白这其中道理,那我就要懊悔到撞死我自己了。”<br>我微笑不语,感觉好像回到了七月江南那个细雨蒙蒙的下午。<br>“汉人姑娘,银净姑娘派人传话,希望您速回帐内,有事相商。”<br>我一惊,扭头看向傲天,傲天亦看着我,“去吧,多留无益。”<br>“傲天,我会,我会——”<br>“我明白,我一切都明白。走吧。”<br>辽人将我抱起走向门口,傲天忽然叫住我道:“喻恒,怎地不会自己走路?”<br>我嫣然一笑,“懒啊。”<br>“你先把耳坠留下来再走。”<br>“这是我的!”<br>“是我的,快留下。”<br>“还是那么小气。”我摘下耳坠,扔给傲天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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